青鸟

【山南】一墙之隔

厉害厉害

长阶苔痕:

住在隔壁房间的那位,是赵山河的房客。他们有过命的交情,是一生一世的好兄弟。白天他们插科打诨、亲密无间,夜晚回到各自的房间,躺上各自的床,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一墙之隔。


赵山河却知道,这堵墙将永远拦住他走向另一个人的步伐。


不管已经住在一起多久了,那种感知依然未变。晨间睡眼朦胧地打开房门,永远可以看见那人悠闲地在阳台上浇花,听到动静便抬眼,“难得见你起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


他的目光就会像晨光一样贪婪地抚上那位房客先生的手指、脸庞,像蛇,吐着信子要蚕食下这个人所有生气。随后他会清醒过来,深呼吸着闭上眼,揉揉太阳穴道,“别总取笑我,花都快给你浇死了啊老大。”


停顿两秒,两人便都笑,赵山河也在这一笑里轮遍七情六欲。


他的这位房客先生曾是位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件事谁都知道。而赵山河中意陈浩南,这只有赵山河自己知道。


其实以前也是有许多抵足而眠的时刻的。


那时他们还只是大佬B手下初来乍到的小打手,常常半夜就会被电话唤出去,置身杀伐中。为了方便行动,两个人就眠在一起。


赵山河常常是难以安睡的。


他一边在心底喃喃着自己没救了,一边居然也就这么习惯了失眠。外面繁星低垂花木扶疏,他心跳声如潮水,回忆起来竟也是有些浪漫的。


――天地都被关在了屋外,现在屋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常常想起两个人的相识。


少年意气,仍为稚子也是敢冒充英雄的。陈浩南生了副好皮相,看起来永远是干净透亮的,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起来好乖仔。


那时的赵山河说,“女人才蓄长发。”


于是三秒后赵山河小同学就已经被打趴下了。


他躺在地上,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只望见那人秀气的下颔和嘴角一抹凌厉的笑。他想,这么漂亮一个人皮囊里竟也可以容纳这份狂气的。


甫一心动的瞬间,他笑得灿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跟我啊,喊我一声老大。”


而从那以后,赵山河却一直是站在陈浩南身后的。忠心耿耿,也执迷不悟。


陈浩南的骄傲是比脆弱更能打动人的。他像生于雨林中的一头健壮的雄鹿。闪闪发光的鹿角,湿热的嘴唇和舌头,低垂的眼睑和纯净的眼神,看起来温柔无害。可当你透过林间雾气看他跃动的身影,分花拂柳而来,分明是不输任何猛兽的精悍威风。然后你就会着迷,那道闪电一般的身姿会令到你因讶异与兴奋而浑身颤栗。


就是那样的神情,让赵山河注视了好多年。就算是后来他说,“这个洪兴龙头我不做了。”那也是耀眼的。


于是赵山河就答,“好啊,你做什么都好,我都跟你。”


这座都市的血色浪漫传说已经远离他们了,他们回归普通人的躯壳。


两个人一同住在了赵山河以前的屋子里。


搬进屋子那天,赵山河睡不好。他已好久未返香港,好久未睡过幼时这张床,也好久没见着陈浩南。他也想不到时隔多年,两个人还有机会朝夕相对。


前半生大部分时间是荒唐的,一路来几多喧哗,生生死死的场面和那些女人的面孔都一样让他麻木。年轻时好中意飙车,一群人一同发出欢呼,生死时速下驾驭风的快感让人觉得世界都不过如此。他们的王国好小。而一路下来,嬉闹声渐稀,人影疏了。那辆车没载着所有人走向永恒,车尾永远飞着黄纸,洒了满天。


赵山河常常整夜睁着眼,回想陈浩南寂寥的神情。他知道,阿南放不下那些过去。心里也酸涩。但他又好庆幸,感激上天让自己活到了这里,阿南不至于孤零零。


夜间他常常是侧卧的。面对着那堵散发寒意的墙。


阿南,晚安。他喃喃。


醒来是没有杀伐的世界。赵山河打开房门,走到有他的空间当中去。


也再没有人离去。


赵山河尽可能地将一天安排得圆满。邀陈浩南晨跑、爬山、看电影,也常喊韩宾十三妹一众人来家里吃饭。这些活动使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生气蓬勃的样子,而阿南也好像渐舒眉展笑。


某天晨跑时,突然下了大雨。他们急急跑到最近的公交站台避雨,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来往车轮呼啸,水花溅了他们满身。陈浩南给雨浇得发都湿,雨水顺着脸颊淌下去。那张脸给雨柔化了一些,衬着熹微的天光。一双眼清透澄澈。


雨下了好久。雨水浇下来,车灯和红绿灯倒映在地面,光影流动。旧时上学的街道上有国中生用书包挡着头快步前进。那边那栋旧楼的拆除也到了尾声了,以前被它挡住的天空露出来,看起来空荡荡,有点寂寞。


世界只剩了雨声。


赵山河就盯着那张脸胡思乱想。这样是不是好像某些电影里的场景啊。


他还没想起是哪样的电影,陈浩南就先开口。


“我们回去吧。”


然后他就拖着赵山河跑进雨里。赵山河那句“可是”也被淹没在雨里。


赵山河突然就想起读书那阵也都常这样,共踢着雨奔跑。雨花溅满身,也不管不顾。他心跳好快,热泪盈眶也来不及抹。反正在雨中,都是一副狼狈相,哭了也不丢人,没人看的出的。他想。


他已许久没见这样的陈浩南。


他喜欢陈浩南这副生动的样子。像七月的热浪和溢出杯子的光,都是势不可挡的。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国中时代,快迟到了,陈浩南就拖着他往学校赶。


赵山河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的。


他们仍是这样的亲密无间。


陈浩南做饭是炸厨房的水平。而赵山河以前一个人在台湾待的那一年勉强有了些做饭技能,于是这项任务就落在了他身上。久而久之,甚至颇有了些水准。


十三妹和韩宾来看他们,吃饭时都对着一桌子菜赞不绝口。


“哎你看你们两个现在的生活状态,”十三妹故意笑得暧昧,看看陈浩南,又转过来看赵山河,忍不住揶揄道,“好像老夫老妻。是不是啊,陈太?”


赵山河差点被噎死,但没讲话。他觉得这时候陈浩南是会出口反击的。可他用余光瞟一眼陈浩南,发现他只是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有点戏谑的味道。


他忍不住心跳漏了半拍。


他又往那边暼了暼,咳两声。


看见赵山河的反应,陈浩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别怀疑他,人家可是鸡博士啊。”


赵山河想,可能有点失落吧,不过从来就不抱期待的。


他们住在一起。朝夕相对。


早晨第一眼是他,睡前道晚安的人是他。


屋顶坏掉,他们就一起修。下雨天坐在一起看恐怖片。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打打高尔夫爬爬山。浇花的人是他,做饭的人赵山河。赵山河房间墙上新添的钟是他帮自己选的的。冰箱里塞满了两个人爱吃的菜。牙膏是他喜欢的味道。


有天晚上刮台风,屋里停电。他们就一起坐在沙发上发呆。赵山河点一支烟,陈浩南便扯过他手腕,凑上去吸一口。大多数时候他们沉默。偶尔会有对话,但都很琐碎,讲的好小声。是老友相处才有的默契与舒服。


你看,已经足够亲密无间。无非是一墙之隔。


可也终究是有阻隔吧。夜间他躺在床上,常常会下意识侧过身子面对那堵惨白的墙。有时通夜不眠,满脑袋太阳星辰、白天喝的汽水、阳台上那两盆花、少年时常去的游戏厅和篮球场,以及一束长长的头发。


那束长发是他从少年时期就着迷的对象,是他不为人知的欢欣和隐痛,也是求而不得。以前发梦,它常常在梦境里缠绕上他,之后那些荒唐的景象和流落的春光占据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和杀伐岁月。


他忍不住猜测另一边的陈浩南在想些什么。大概是阿细吧?


他也会想起丁瑶。她漂亮得耀眼,更是聪明非常。她说,“原来你喜欢长发啊,我记住了。”


夜间他常常觉得很闷,也没什么纡解的好方法。以前还可以抽烟,不过后来陈浩南说戒烟。他也就跟着戒了。


他也总会有一些正常的生理需求,不过他已经好久不出门鬼混了。他忍耐着,于是就会有一些荒唐又旖旎的梦境。梦里他吻着怀里人有了细密汗珠的额头,低声唤阿南。


常常夜半惊醒,汗水濡湿枕头。他就爬起来冲凉。


有一天陈浩南说,“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吧,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搬走也无所谓的。”


赵山河笑,“女朋友哪有处了这么多年的兄弟重要。”


“那可别把自己憋坏了啊,鸡博士。”他打趣道。


“感受这种东西最无需照顾。”


所以爱意这种东西,实在是最不要紧的。它多么虚无,没有实质性内容。就维持着现状吧。赵山河想。


现在他们两个已经离得很近了,夜间他就睡在自己身边,只一堵墙的距离。


每天早晨打开房门就能看到的那张脸,每天都能听到的问候。


“难得见你起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


“别总取笑我,花都快给你浇死了啊老大。”


日复一日。


赵山河,你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他问自己。


时间溜得很快。他们一起过了很多年。陈浩南就睡在他隔壁,做了他好多年的房客。


“阿南,我帮你剪头发吧。”


赵山河很喜欢这样的时候。他的头发温柔地穿过他的发丝,拿剪刀的手很是娴熟。最开始看见阿南那一两丝白发他也会大惊小怪,后来他也习惯了。


他说,“现在我要是不带上眼镜,也会眼花的,剪出来就一定没那么靓仔了。”


年年岁岁,手起刀落,头发短短长长。


那些被剪掉的头发缓慢跌落下去,簌簌落下的声音,像是叹息。


后来每当替陈浩南剪头发,他总有些怅然。他坐在那里发愣,陈浩南笑说他痴。赵山河低头遮挡眼底那点泪光,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比女人还感性的。可能人快步入中年,总有些感慨的吧。


还好还好。至少还能一同老去的。


有一年冬天,赵山河发了高烧。他身体一向好,不怎么生病,也不想生了病便这么严重。


赵山河整日昏昏沉沉,没个清醒时候。大多数时候,他沉溺在梦境里。大多是以前的光景,也有天晚上,他梦见他抓着阿南坦白。


他在梦里说做不成兄弟也不要紧。


阿南的手就被他紧紧抓住,他感到那双手在颤抖,但没有挣扎。


醒来时还是半夜。阿南就立在他床边,手被自己握紧。他出了一身冷汗。


“你抓得我好痛,还碰到白天我做饭手腕被烫到的地方了啊老大,”陈浩南却是笑着的,“可以放开了吧,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退烧的。”


赵山河赶紧放开手。


他看着阿南俯下身,离自己越来越近,凉凉的手抚上他额头。阿南的呼吸滑进他领口,令到他皮肤又升了温。


“奇怪,刚刚摸没这么烫的。”阿南冲他眨眼笑,“不过。总算也还是退烧了。”


他许久没说话,嗓子很干。说起话来很是沙哑。


“阿南。”


“嗯?”


“……最近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垂下眼眸,心里发涩。


不料阿南却没有走,他关了房门,转过身。赵山河愣了。


阿南又走向他。他恍惚想起好多年前,阿南睡在他旁边,失眠的他所仔细欣赏过的那张脸。他曾经趁阿南睡着,很轻地吻过那张脸庞。时光匆匆而逝,那张面孔与面前这张原来是别无二致的。


他不知道的是,年少时他吻过那张脸时,那个人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阿南说,“忘了跟你讲,我也经常失眠的。”


这一刻,红尘滚滚,似乎全部向他倾扎下来。


阿南淡淡暼他,然后自顾自脱下披着的外衣,躺到他旁边。


“房间……给你腾了一半。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评论

热度(54)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